【赤隼】明月为记(短,已完结,he)

楔子
“我若得官,必保举兄弟同享富贵。若不如此,天厌其命,作马为牛,如羊似狗。”
那一年,紫带红袍,簪花而回。
那一年,前来履行结拜誓言的赑风隼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那位憨厚义气的兄长会变得这样陌生,他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亲手割断兄弟的喉。
(一)
汲汲营营货金银,红尘台上唱红尘。

“哇,三个贝壳,这是个什么字?真难写。”鬼方赤命从赑风隼的身后探出脑袋,望着纸上的字叫了出来。
“赑,贝是钱,三个贝是很多很多的钱,以后这就是我的姓了。”对着鬼方赤命得意一笑,赑风隼转过头学着那书院里的先生吹了吹纸上的墨,可他吹得太用力,用力到那墨汁都向上偏了去,把本就写得不算太好的字吹成了个锥形。
似那字的本来含意,嘲笑着人的苦心钻营。
他与鬼方赤命是这妖市里阶级低下的生口,他们根本没有进书院读书的机会,之所以会写字,那还是托了职业的褔。
他们是戏台上的戏子,唱着英雄斩龙的戏,做着我若为王的梦。
赑风隼生得极好看,眉目清秀,眼波粼粼,比之鬼方赤命,他这模样要讨喜了很多,再加上人也聪明,因此,他收到的打赏比鬼方要多。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对月结拜,两个不过十二三的少年相互扶持,在这飘摇的尘世里,生死与共。那时的两个人,从不知嫉妒争抢是为何物。
鬼方赤命把挣来的钱都存在赑风隼那里,赑风隼也想着法儿的对鬼方赤命好。
“三贝,我的那份就放你那里吧。”
“为什么?”
“你不是想挣很多钱吗?现在我们都挣不到,但把钱放在一起,看起来至少比一个人的要多。”
鬼方赤命言语笨拙,赑风隼却扬起了嘴角。两个人一起努力,确实要比一个人来的容易。
“哇,三贝,你给我买衣服干嘛?”
“天天袒胸露背的,你不冷么?”
“不冷啊。”
“你不冷,我看得都冷了。”
“冷的话,你怎么不给自己买衣服?”
“我有这张脸就够了。”赑风隼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他才不想告诉赤命,天冷行情不好,他们没多少钱了。
“啊?”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我们是搭档,你的脸没我好看,那就只好用衣服补了。”
“哦。”
那个时候,赑风隼无论说什么,鬼方赤命都会相信。

(二)
车辚辚唱离人戏,语相邀是故人曲。

“三贝……你要去哪里?”鬼方赤命忽忽跑来,停在正在收拾东西的赑风隼身后,气喘吁吁地问道。
赑风隼的脸上荡着止不住的笑意,他一边收拾一边道:“赤命,平朔新月城说要买下我。我听说在那里就是路边的乞丐都比我们挣得钱还多。到时候,我就可以挣好多好多的钱了,等我挣了钱,我就接你一块去享福!”
“哇,真的吗?那太好了。”鬼方赤命叫了起来,那模样,就好像那个马上就不用再受苦的人是他自己一样。只是在那激动的笑脸之下,藏着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不舍和难过。
那一天,鬼方赤命眼睁睁看着赑风隼上了前往平朔新月城的马车,泪落不觉。
那一年,正是他们从少年往青年蜕变的最好的年华。
云泥两端,天涯路远,此去经年。
在平朔新月城里,赑风隼怀着要接兄弟一起来享福的心愿,一步一步,从最低层的奴仆做起,爬到了如今的高位。
这一路走来,他踏过了尸山血海,也几次三番的几乎要成了别人的踏脚石。
这一路走来,他学文习武,汲汲营营,蜕去了那精打细算的小人物模样,长开的眉眼,磅礴的琴音,由内而外都变得华贵非凡。
一如那《斩龙》中屠龙的勇士一般,成王之路近在咫尺。
平朔王私底下曾说:“吾意属你继任为下一代的平朔王。”
千帆历尽,眼前是一片坦途。
赑风隼想:是时候了,是时候去接自己的兄弟来享福了。从此,我为王来,你为相,我们仍是同甘共苦的一对好兄弟,一世兄弟。
“英雄称王,不是故事的终点,而是在称王一刻,便必须随时准备好失去一切的打算。”
戏台上,鬼方赤命一人分饰两角唱着《斩龙》,自赑风隼离开后,这出戏他已唱了七年。
七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赑风隼。
赑风隼说过他会回来,他便全心相信着他会回来,因为赑风隼从来不会骗他。
可他没有想到,再次见到的赑风隼会是这样的锦缎红袍,贵气逼人。原来真正是人要衣装,打扮过后的赑风隼,夺目的让人心生痴妄。
那一个瞬间,鬼方赤命竟生出一种隔着云端的感觉,他落泥尘,而赑风隼却立在云端。
距离遥远,遥远到让他恨不得从这一刻开始飞跑,只为能跟上面前这个人的脚步,能再次与他比肩。
那一天,在戏台的帷幕后,赑风隼说:“赤命,我来接你了。”
那一天,赑风隼邀请鬼方赤命一同去新月城。
那一天,赑风隼说:“我们有福同享。”
鬼方赤命欣然应邀:“我也能与你一样,穿一身红绸新缎。”
那时候,鬼方赤命求的,亦不过是比肩而已。

(三)
开阁麒麟近咫尺,原来危桥路已歧。

“王,鬼方赤命请命。”
“王,赑风隼愿往。”
王座上端坐的平朔王沉吟一瞬,点了名:“平乱一事还是赤命更合适。”
“可是……”
“属下领命。”
一人语带不甘,一人急急上前。尘埃落定,出征的人是鬼方赤命。
不过两年而已,鬼方赤命便换了一身大红衣袍,站到了和赑风隼一样的位置。他这一路,顺遂轻巧,有如天命加身。
这样的顺遂,落在费尽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地位的赑风隼眼里,似在讽刺他的技不如人,运不如人。
下了朝,赑风隼一个甩袖转身就走。
那决绝的背影,让鬼方赤命想说的话哽在了喉头,伸出的手,颓然放下。他不明白,明明两人如今的身份地位越来越接近了,为何他与赑风隼的距离反而好像越来越远。
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没有好好喝过酒了。
想起赑风隼对平朔王的亲近与恭敬,鬼方赤命想:是不是只有等我爬到了更高的地方,是不是只有我当了王,我与三贝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是不是只有这样,他才会再对自己亲近,再对自己笑?
一念之差,越行越远。
誓约树下,赑风隼独自喝着闷酒。
对于鬼方赤命的所作所为,赑风隼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自己的兄弟处处与自己作对,自己提携的人成了自己王途霸业上的阻碍,原来新月城这大染缸不仅会将他变得攻于心计,就连赤命那个老实人也变成了如今这般陌生的模样。
平朔王位就像一弯吊在前面的鱼饵,钓得他们两个都已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可即使明知是饵,赑风隼也舍不掉,放不脱。穷怕了的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回到一无所有会是一个什么景象。更何况,此时放下,便是对不起这近十年来他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心血,甚至被豁出去的性命。
放不下,亦不能放下。
苦酒入喉,然而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赑风隼也没有后悔过将鬼王赤命接来新月城。因为,同富贵是誓言。何况,矛盾再大,他们依旧是兄弟,兄弟之间,会失望,却不会伤心。
那时的赑风隼永远想不到,打脸的一天会来得那样快。
那是赑风隼醉酒后的第二天,他是被人押上殿的,理由是——与王的姬妾通/奸。
那一刻,看着站在自己身旁不远的鬼方赤命的鞋,赑风隼的心,如坠沉潭。
他之所以能放心在誓约树那里喝醉酒,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只有他和鬼方赤命知道。可醒后,他竟以戴罪之身跪在了这里?
陷害他的人,不作他想。
平朔王和鬼方赤命说了些什么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最后平朔王宣判,罢黜他的官职,永不得为官的时候,他才忽地笑出了声,他目光冷然,直视鬼方赤命:“得了功名宣你来,得了富贵同你享,你用甚做回报?”
攥紧了拳头,鬼方赤命“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
那个女人说,是赑风隼带她去誓约树的。他怎么能,赑风隼他怎么能带别的人去那个地方?他是真的不要他这个兄弟了么?!
既然如此,那誓约树,不存也罢。
就在赑风隼复归白衣的那一天,他的兄弟,当着他的面砍掉了那棵象征着他们情义的誓约树。
自此,一无所有。
不过一夜,天翻地覆。
然而,这一切不过仅仅是个开始。
王权的路上,所谓敌人,永远不会只有眼前所见之人。
当天,平朔王找到了赑风隼。他对赑风隼说:“吾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吾也知道陷害你的人是谁,奈何没有证据,吾只能顺着那人的意思先罢黜你,好让那人得意忘形露出马脚。吾心里,属意的继任者一直是你。”
“说来,你与他不是结拜兄弟吗?吾这有一种酒,可叫人吐露真言。若你以离别相邀,让他饮下这酒,再由他亲口说出真相,想来要比吾派人搜集证据要来得容易。”
“到了那时,他之性命,吾交你全权处理。”
直到平朔王说完,赑风隼才问了一句:“到时王是不是能复我官职?”
平朔王抚掌大笑:“那是当然。”
语暖,风冷,心已沉。

(四)
绵绵离恨呕红衣,不过天公一提笔。

断树,明月,黑血,倒地的人。
鬼方赤命没有想到,曾经兄弟再次的温声相邀,藏得竟是这等险恶的心思。
站在他的面前,赑风隼冷笑道:“王曾私底下告诉我,他意属我继任为下一代的平朔王。只差几步,王位就是我的了,但后来你来了……我十分后悔将你找到我的身边来!现在,我要将你这个恶瘤拔除!”
明月照在赑风隼的衣袍上,珠光宝气反射出的光,刺得人眼底生疼。
鬼方赤命讷讷道:“我们曾立过共生同死的誓言,有明月为记。”
赑风隼毫不客气地拽过头发把人拉离了地面,目光相对,他道:“所以我会将你带往妖市,以妖市特有的献刑,为你送行!在亡海之中,你头不顶天,脚不履地,不见日月星辰,这样的死法,也不算违背誓约了。”
不远处,听到这话的平朔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他还不算老,这些人便时刻惦记着他的王位,只一个赑风隼也就罢了,可偏偏再来一个天命加身的鬼方赤命。
“呵,未来红冕边城的王?我看你死了还怎么当王?”
刑场上,赑风隼问鬼方赤命:“赤命,你讲,你与我,最后是谁斗赢了?”那语气很奇异,非是得意,也非是嘲笑,可惜鬼方赤命没有听出来。
所以他答:“天数有定,吾赤命,是未来的红冕边城之主。”
赑风隼笑了,那笑声是祝愿,是自嘲,只是,无人可晓。
“好!我们就看你的未来在哪里!”
额前一刀,破的是王之命格,同时毁去的,还有那孤辰之相。
相命之人曾言:“他之命格,可当称王。可他这王,不过是孤辰寡宿,曲高和寡。”
颈上一刀,绝的是平朔王疑心,断的是兄弟之情,毁的是——未来有一天,鬼方赤命杀他时的那一抹优柔。
死亡漩涡中另有生机,这是赑风隼一直都知道的事。
另有七名囚犯与他一同沉海,那是赑风隼予他的未来班底。
海滨遥望,久驻不语,心底默念。
——赤命,我祝你,王途坦荡。
岁月流转,历月经年,赑风隼依旧在他之前的官位上,未能再进一步,平朔王依旧当着他的王,再没提出过要让谁来继任的事。
那个由赑风隼来继任的约定,好像随着那年鬼方赤命的沉海一同沉入了历史的长河。
这一年,平朔新月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一年,魔婆之泪上,生起了不寻常的浪潮。在那里,鬼方赤命发现了一条直通平朔新月城的暗道,而建暗道的人,正是赑风隼。此时的红冕七元正自这条暗道步入,一朝入城,直叫城中之人措手不及。
鲜血满地,杀伐之声响彻云霄。
城楼上的旌旗,从中折断,跌落尘埃。
血染的人,自城门脱出,来到了魔婆之泪海滨断崖。
赑风隼在等,等那个重生回来的人来收下他欠下的一条性命。
等待的时候,赑风隼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小小的希冀,希冀那个卷带着复仇烈火归来的人能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可就他对鬼方赤命的了解,这样的机会,他不会给他。
抬头望天,赑风隼苦笑了一声,他以献刑流放赤命避了明月记下的誓言,如今,现世之报落下,七元连现,天象异变,月隐云中,头颅离体的那一瞬,他所想的却是:幸得今夜无月。
誓犹在耳:
明月为记吾为兄,长叩九声誓同生。
明月为记吾为弟,长叩九声誓共死。
月有圆缺时,情义无离合,从此兄弟称,不违生死盟。

(五)
囚鸟方寸魂不死,肩背相依不相觑。

被拘禁在面皮之中的神魂醒来的时候,他的情绪像是随着那被剥去的面皮一同消失了。
赑风隼以为他会恨,毕竟赔掉一条命已足够还掉他欠鬼方赤命的债,那剩下的,都是鬼方赤命欠他的。
——誓约树,信任,提携,情义,走到如今地位所付出的一切,还要加上那不知是多久前他死去的那一晚增添的部分:鬼方赤命脑后这属于他之面皮,死前的痛苦以及他现下所失去的自由。
把复生的方法摆在他的面前,却不给他转世而去的机会。
入不了轮回,魂魄永远得不到安宁。
可不知为何,他恨不起来,也爱不起来。
那些兄弟间的感情,那些随着时间发酵变质然后被他深深藏起的感情,通通不见。他像是彻底变成了一个旁观的陌路人,被困在这方寸里,与他肩挨着肩,背靠着背,离不了,走不脱,只能或被动或主动地静听着鬼方赤命的意气风发,冷眼旁观着他的横行无忌。
他困惑过,不解过,直到有一日,他从赤命口中听到自己回来的消息,直到有一天,熟悉的斩龙琴曲响在耳际。
原来,“赑风隼”真的回来了,那他又是谁呢?
那个自称是赑风隼的琴师功体很差,从他的言语中,赑风隼发现,这位原名琴缺风隼的琴师,记忆中所发生的事与他所知的总有些许不同,尤其是他记忆中的感情,更与他丢失的那些,千差万别。
直到这个时候,赑风隼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丢失的恨意竟附在了琴师的身上。
想来,那位偶然得到《斩龙七段律》琴谱的琴师是多情的,多情到继承了另一个人的恨意,然后完完全全的变成了另一个人与赑风隼相同又不同的人。
从此,恨与人再也不分。恨消人死,人死恨消。
想来,那位琴师是执着而又专注的,不然他也不会把记忆继承得那样彻底,从一本累世相传的琴谱中,知悉一切,然后虔诚的把曲中的一切当作自己的一切,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看着他一次次的与鬼方赤命相斗,明知斗不过也要竭尽所能,赑风隼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回来了。
从琴师的身上好像生出了一些看不见的丝线,将他们这相同而又不同的一人一魂相连,然后将情绪从一人的身体里导入另一人的魂魄之中。
曾经,他有过机会可以告诉琴师:这不是你的恨,你不用如此奋不顾身。
那是琴师第一次被赤命抓回来的时候,戏台上,被链条锁住的琴师与鬼方赤命一同唱了一出破庙结义,许是挨得太近,让恨与魂互相吸引产生了共鸣。
那一刻,他听到了琴师的心声:誓约同死你为何不死?吾,取命而来。
赑风隼被震撼得再难开口。
他有些不解,琴师身上所怀的恨,真正全是他的恨意吗?他怎会恨赤命恨到这般惨烈?
可明明就算是跌落云端失去一切的那一天,他也不曾想过真正要鬼方赤命死。
如若这恨不全属于他,又怎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的生平去生出一种比原身更强烈的恨意?
——执着于琴,执着于曲中的故事,那是身为琴师的琴缺风隼对琴的最高虔诚。
赑风隼不懂,鬼方赤命更不会懂。

(六)
尘归尘来土归土,旧梦黄泉人如故。

琴缺风隼死了,死在了鬼方赤命的手里。他的死状极惨,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就连那张还算完好的脸,也在死后叫鬼方赤命把面皮剥了去。
赑风隼不明白,鬼方赤命对他的脸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执念。
不过现在,他也无暇去想这个问题。
恨意回来了,裹带着一种与恨意相伴生的古怪情绪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几欲疯狂。
他听到了鬼方赤命狂笑着说等他回来与他纠缠,他听到了鬼方赤命说要将他一次次杀死。
想要反驳,却无暇顾及。
汹涌的情绪夹杂着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鬼方赤命说:“以后你就只能是吾赤命所养的一只狗。”
琴缺风隼说:“我们不是一直拿着刀割对方的心吗?”
鬼方赤命说:“在你死之前我要尽情的伤害你。”
……
鬼方赤命做到了。他尽情伤害了琴缺风隼,将人千刀万剐,让人体无完肤,却在那致命一刀落下之前犹豫了片刻。
他说:“我给你一个机会改写结局。只要你立下重誓,致死不再反叛我,我就饶你一命,让你留在我的身边。”
如同施舍。
别说是恨意满满的琴缺风隼,就是他赑风隼也不可能答应,哪怕他知道,那一刻的鬼方赤命是真的不想杀他。
情绪复归了半日,赑风隼又思考整理了半日。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他苦笑难堪——原来,他们之间,兄弟情义是真的半点也不剩了。那个老实憨厚的鬼方赤命是真的被他杀死了,死在了誓约树断去的那个晚上。
今夜的月极圆,鬼方赤命后脑上挂着的人皮面具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叹息:
不知赤命是否还记得那句明月为记誓同死,他竟就当着这明月杀死了琴缺风隼。
琴缺风隼想杀鬼方赤命,鬼方赤命以性命回敬,赑风隼一点意见也没有,可他不该如此折辱于他。
囚禁,锁链,匍匐脚下,鬼方赤命要的已不再是兄弟,那是连生口都不如的奴隶。
赑风隼在心里对琴缺风隼道了声歉。按照他那冷漠的性子,他本不会对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琴师生出歉意。
可这位琴师太虔诚,赑风隼谢他这份虔诚,亦歉他为自己承受了诸多苦楚。
七指掀涛说得不对,若单论琴,赦天琴箕并不如琴缺风隼,是他赑风隼的恨拖累了他。
——愿你来世……
赑风隼的祝愿开了个头便没再继续下去,如果上天真的有眼,为何拼命想要得到的都会
失去?
他也好,赤命也罢,琴缺风隼也是,万般皆命。
从知道他与赤命的决裂是平朔王设计,从知道自己没可能当得到王开始,他便认命了——他的付出,他的汲汲营营到头来不过一场笑话。
琴缺风隼不认,然后他死了。
鬼方赤命也还没有认,可赑风隼却已提前看到他王座上的无边孤寂。
只有一个人的王,还算什么王呢?
只在赤命一个人的时候,赑风隼才能在他的身上看到他曾经的影子。
可那又如何?
如今的赑风隼,终于可以脱出鬼方赤命后背那方寸之地,可他能够活动的范围也只有丈许,不过是换了个位置旁观而已。
旁观着鬼方赤命那连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悔意愈见浓厚,旁观着他身上曾经的模样越见清晰,旁观着“孤辰寡宿”的命运一点点的应验。
赑风隼有预感,月下之誓快要应验了,就是不知道在那之前,他能不能等到一句“对不起”。
鬼方赤命欠赑风隼的当然不止一句对不起,只是其他的都可以等他死后再讨,阴阳相隔,哪怕他就是变成厉鬼索的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唯有这声歉,鬼方赤命必须在活着的时候说。
这是赑风隼给他的一个机会。
这一次,鬼方赤命没让他失望。
斩龙结局被改写,象征着囚牢的面具被卸下。戏台上,英雄落幕前的最后一句:“赤命……对不起……赑风隼。”
风起,吹开了鬼方赤命额前的发,如同情人的温柔抚弄。
阴阳交汇,由虚而实的手,携手并肩,那是兄弟陪着走完的,最后一段路。

(七)
风吟夜半枯枝响,原是故人踏月来。

世有仙山,这是每个苦境人或者在苦境生活过的人都知道的事。
鬼方赤命倒是没想过自己会来,他更没想过他会跟赑风隼走丢。
此时此刻,站在枫树下的鬼方赤命是懵逼的。
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还有面前院落相挨密密麻麻的屋舍,鬼方赤命就觉得头皮发麻。
苦境历来死去的人何其多,要在此间找出一个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就算是大海捞针,鬼方赤命也只能硬着头皮一家家询问过去。
第一家,
“这位先生,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位身着红衣锦袍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
枫岫主人闲闲地道:“我瞎了,没看见。”那语气里分明全是幸灾乐祸。
鬼方赤命:“……”是说死了眼睛还会继续瞎就对了?装瞎也要有人信啊。
就在这时候,一个全身粉色的男人端着一碗洗好的葡萄殷勤的来到那人身边:“你眼睛不方便,我喂你啊。”
“……”鬼方赤命突然有点想念赦天琴箕……的阎王三更响。
第二家,
“这位先生,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位身着红衣锦袍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
别黄昏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对着屋内喊了一句:“赋儿,有人找你。”
宫无后应了一声走了出来。
鬼方赤命:“???”红衣是红衣,好看是好看,可是特别好看什么的,在鬼方赤命眼里,赑风隼是独一份。
鬼方赤命:“不好意思,找错人了。”
宫无后淡淡的“嗯”了一声,走过去搂住了黄衣人的肩,那眷恋的模样,就好像要把曾经失去的通通补回来。
看到这一幕的鬼方赤命觉得自己好似抓到了些什么,可再回头又想不出来那是什么。
第三家,
鬼方赤命还没开口,对面就先讽刺了起来:“只有最没用的男人,才会连自己喜欢的人在哪里都找不到。若是我的话,九千胜就是重新投胎了我也能把他找出来。”
看着那人手里的珊瑚耳,鬼方赤命默默的退了出去:“……”得,变态死了还是变态。
第四家,
第五家,
第六家……
直到第三十家,鬼方赤命终于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平朔王。
曾经帝王,如今住的也不过是独门小户。
看到鬼方赤命的时候,平朔王笑了,笑得好不得意:“你终于死了!怎么样?当个孤家寡人的感觉如何?亲手杀死自己兄弟的感觉如何?”
鬼方赤命黑了脸。可在仙山这地方,仇人都能做邻居的原因就是,在这里谁也伤不了谁。
都说是人死如灯灭,可有些仇怨却是死也化消不掉的。
“赑风隼在哪里?”
“哟,他也死了?我还以为他也跟你一样转生了呢。”
鬼方赤命没有说话,他想起了当年是他在告诉了赑风隼转生之法后困住了他的魂魄,让他有法却不能用。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真不知道赑风隼是怎么熬过来的。想到这,他就觉得心里闷闷的疼,叫人难过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转生,他的魂被我以异法困住了,只有我死,才得以解脱。”沉默了许久,鬼方赤命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平朔王先是愕然,再来便是充满恶意的嘲笑,他笑得几乎都要淌下泪来,只听他边笑边说:“你竟然这么狠?你竟比他还狠?哈哈哈,赑风隼真真养了只白眼狼。不过这都是报应,谁让他也是一只白眼狼!”
感觉到哪里不对的鬼方赤命急问道:“你什么意思?”
似在考虑是让他一直蒙在鼓里有意思还是让他知道真相才能报复过瘾,平朔王盯着鬼方赤命的脸看了半天,他是真的被他的焦急愉悦到了。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把王位传给你或者赑风隼。”
“赑风隼给你酒里下的药是我给的。”
“那个姬妾是我安排的。”
“若不是赑风隼先给了一刀,我都不会让他把你送出海,毕竟他曾去过那深海并且活着回来。”
平朔王的每一句话都在印证着另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可能——原来从头到尾,赑风隼都不是要杀他,而是要救他?!
那么魔婆之泪下的暗道真正是赑风隼为了逃生准备的吗?
所谓的献刑呢?真正是为了防止誓言应验?
一个个问题砸了下来,砸得鬼方赤命口干舌燥,头昏眼花。
他几乎是夺门而出,想要找到赑风隼,想要把一切问清楚,想要……用尽一切去弥补。
原来那没有抓住的思绪一转,是悔悟后想要弥补他的心。
又是几十家,鬼方赤命却连赑风隼的半点消息都没再打探到。
期间他倒是遇到了燹王和哑女,两人如今过得极好,就是燹王那一天到晚傻笑的样子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羡慕,非常之羡慕。
鬼方赤命对哑女道了歉,燹王拍了拍他的肩,倒是很大度的接受了他的道歉:“大家都死了,也没什么好追究了。”
鬼方赤命点点头,送上了祝福便走了。
仙山亦有白天黑夜,鬼方赤命一路走来,天已渐渐黑了。
眼前是绵延的山还有曲折的路。有位热心的少年曾告诉他,山的后面还有别的村落,而有些不乐意群居的人也会直接住在这山里,要找一个几乎没朋友的人那实在太难了。
赤子心道:“他有没有什么朋友在这?找不到本人你可以先找到他的朋友。”
一阵恍惚,鬼方赤命惊觉,赑风隼的朋友,竟只得赤命一人。
“没有,他的朋友只有我。”赤命答。
赤子心一脸“你们这样不行”,摇了摇头道:“只有一个朋友怎么行?这样的人生一点都不美好。”
忆起少年时候,鬼方赤命反驳道:“可以很美好。”只是他没有把握住而已。
悠扬的琴声自小径的尽头处传来,原来真有人结庐在这深山之中。
那是一个与赑风隼穿着有着几分相似只一张脸有些平平无奇的琴师。
愣了愣,鬼方赤命向那琴师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他见过这张脸,他知道这个人不是赑风隼。
琴缺风隼却叫住了他:“鬼方赤命。”
鬼方赤命转过头:“你认识我?”
琴缺风隼点点头,他的脸上还有些恼然:“那个在苦境跟你不死不休的赑风隼其实是我。”
鬼方赤命:“……嗯?!”
琴缺风隼道:“我被寄生斩龙七段律里的恨意附身了,连带记忆也出了错……”
从另一个人口中,曾经发生的事,原来与自己的记忆也不相同,不过是换了一个角度而已。
“……我不怪你杀了我,更不怪赑风隼附身于我,能亲历琴中故事,我,无憾。”
琴缺风隼是个很柔软的人,他对这世上许多的事都充满了喜爱。
正因如此,鬼方赤命心底那一点点对他就是赑风隼的怀疑都消失殆尽。
这不是赑风隼。
赑风隼要比他更坚毅更沉默。
鬼方赤命走了,带着失望走了。
赑风隼来了,从琴缺风隼的屋子里步了出来,沉默,无言……
琴缺风隼给他递过去一杯茶:“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那些我可不只是说给鬼方赤命听的。”
“赑风隼,我不怪你。”
赑风隼淡淡的“嗯”了一声。
琴缺风隼试探道:“你真的不见他?”
赑风隼点了点头:“不见了。”兄弟情了,他已陪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这死后的日子,他不想与鬼方赤命再做纠缠。
端视了半晌他的脸,琴缺风隼凉凉道:“我有点想把你赶出去了。”他才不要赑风隼来赎罪。
赑风隼笑了笑:“等我看到你转世投胎。”
“然后你跑去当我哥,照顾我一辈子?”琴缺风隼翻了个白眼,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敢去投胎啊。
赑风隼笑笑权当默认,鬼方赤命放在门上的手终是没将这门推开。
赑风隼的选择,他无权干涉。
只等他步入轮回的时候,跟着一道,当牛做马,护他一世。
琴缺风隼家隔壁来了新邻居,那邻居也不露面,只天天往他家送新鲜玩意儿,其中以戏文最多。
这戏文还偏偏都是那种甜齁了牙的,作为一个虐文爱好者,琴缺风隼兴致缺缺,赑风隼倒是喜欢的不得了,偶然的时候还会弹上一两个片段。
每当这个时候,鬼方赤命就会翘着腿,一脸陶醉的边听边哼。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十年。
最近这段日子,琴缺风隼总是对着赑风隼翻白眼:“麻烦你去敲个隔壁的门吧。”
赑风隼淡定喝茶看戏本:“为什么要去?”
琴缺风隼:“都十年了,你会不知道隔壁是谁?”
赑风隼眼皮都不带撩的:“要敲也是他来敲。”
琴缺风隼翻白眼,总之就活该他杵在这吃狗粮还不让投胎了?
“我转世你还跟不跟?”
“跟。”赑风隼答。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鬼方赤命走了进来:“跟。”
然后他委委屈屈的对着赑风隼说:“我推门进来了。”
赑风隼看都不看他:“哦。”
鬼方赤命走到他跟前:“我喜欢你,三贝。”
赑风隼:“嗯。”
蹲下、身,抓着他的手,鬼方赤命语带祈求:“下辈子我能不能不当牛做马?”
赑风隼:“嗯?!”
鬼方赤命:“我们做夫妻好不好?”
赑风隼还没回答,琴缺风隼当先受不了夺门出去:“这日子没法过了,老子找对象去了。”
能把一个君子逼得自称老子,这两个人也是够能耐的。
赑风隼笑了一声:“等誓约树长大再说吧。”
鬼方赤命:“那树什么时候能长大?”
赑风隼:“树又不是我种,你说呢?”
鬼方赤命:“……”所以……树现在还是种子?
“那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誓言换一下?”鬼方赤命问。
“换什么?”
“就换……明月为记吾为夫,长叩九声誓同生。明月为记吾为妻,长叩九声誓共死。”
赑风隼寒毛耸立:“……你还是别种了吧。”
鬼方赤命哀嚎:“不行!”
……
月有圆缺时,情义无离合,从此夫妻称,不违生死盟。
(The end
YY过头产物,勿当真。
ooc属我严重ooc也属我。
分七个部分应一下斩龙七段律,然而越到后面越放飞自我,狗血有私设有。轻拍。
这一对的相爱相杀冲突得实在很带感,然而官方已经让人吃得相当满足,相杀起来的炸裂感堪称教科书,就很喜欢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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