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九】殊途同归（一）

    “剑技大会报名一开始，整个东离都热闹起来了呢。”
　　“那当然，这可是夺取‘剑圣’之名的争夺战，‘剑圣’可是剑客之中最巅峰的位置。”
　　“叫我说，这大会也没什么好比的，你看哪年不是铁笛仙获胜？”
　　“我看……说不定……”
　　听着邻桌的两位江湖人士聊着剑技大会，九千胜静静饮着杯中的酒，眼中满是兴味。
　　自江南一路东行，不知不觉来到了这么一方从风土人情到江湖格局都与苦境大相径庭之地，九千胜倒是能入乡随俗，刀神刀法从不轻易示人，哪怕是有不长眼的找上门来，他也不过是以一些简单的招式将人打发，这就导致了他九千胜之名迟迟没有在东离的这片土地上宣扬出去。
　　这倒是给本就是闲逛度假的他免去了不少麻烦。毕竟，追名逐利乃是人之天性，这一点上，苦境东离皆是相通。
　　剑技大会的报名点，一大票剑客正在互相切磋做着最初的筛选。
　　立在人群外围，九千胜手中的扇子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手掌，就在刚才他听到人群里有人说剑技大会是不设观众席的，这让他想要当个观众看热闹的计划泡了汤。
　　“我总不能把刀换成剑去参加比赛吧？”九千胜的嘴角微微扬起，如此低喃自语也不过是调侃一下自己。且不说他永远不可能放弃刀，就是叫他参赛，那也很有欺负异域人的嫌疑。
　　毕竟，苦境是个先天满地走，后天多如狗的地方，就他现在所见，一个大招都不能扬起飞沙还能轻松过关的剑技大会，他实在是不好厚着脸皮去报名。
　　“……每位参赛的剑客可以带上一位朋友。”
　　就在这时候，九千胜听到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审核人桌子边那唯一一个落单的合格者身上。
　　轻松地穿过人群却不叫人群察觉，来到那位年轻的合格者身边，九千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见礼道：“这位剑客可缺一位同行人？”
　　珊瑚玉耳，紫眸白发，一张俊脸端得是绝世无双，加上他那一身飘然若仙的白衣，直叫不经意回过头的年轻剑客看得失神。
　　“不缺……不是，缺，缺。”对着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年轻剑客脑海里一片空白，就连回答也乱了章法，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手忙脚乱。
　　顺利约到“门票”的九千胜不经意地瞥见了青年手里带着钩子的流星锤，默默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可以化刀的扇子：“……”对于东离的剑，他大概也许有什么误解？
　　报名人数一够，紧接着就是入场参会，剑技大会的流程简单草率的让人无言以对，会场里头的布置却是极具反差的隆重。
　　毫不夸张的说，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每个参赛选手还被各自关在独立的房间里，就连那唯一的窗也被木板钉了起来，据年轻剑客解释，这是为了防止参赛者摸清对手路数。
　　可这对于本就来看热闹，了解风土人情的九千胜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于是，在年轻剑客恍若天人的目光中，九千胜直接穿墙而出了。
　　整个会场那留给铁笛仙和裁判的观看台屋顶上，九千胜把袖子一掸，干脆利落的席瓦而坐。
　　这的位置极好，不但能将整个会场净收眼底，会场上的人也因为角度问题很难发现他。
　　轻轻摇着扇子，九千胜的模样，端得是风流写意，淡定从容。
　　场上参赛者已然就绪，一看赛场上那两人的兵器，九千胜便有些淡定不能。
　　——这是剑？
　　那交锋的二人，手中所持的分明是是两把刀。
　　所以，这所谓的剑技大会，其实是兵器大会？毕竟流星锤那样的都能参加，更遑论场上的两把刀了。
　　“裁判长，判定的结果是？”
　　“继续，在没投降之前都不存在败者。”
　　屋顶之上，听到铁笛仙和裁判员这番对话的九千胜皱了皱眉头，说实话，铁笛仙的这个论调，他是极不赞同的。
　　少年人热血上了头哪里还会记得投降？又哪里肯投降？作为主办方就这么由着参赛者为了一时意气丢了性命未免有失格调。
　　剑圣之名，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一道无声刀气擦过那半柄反弹回来就要穿透少年人胸膛的断刀，叫它擦着少年脖子而过权当是个教训。
　　经过这惊心动魄一幕的少年终于近距离感受到死亡的可怕之处，张口便是一声嘶哑急迫的投降认输。
　　铁笛仙猛地站了起来，他当然发现了断刀飞行的轨迹不对，可他竟然没有看出究竟是谁，那人究竟从哪里，又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重新坐回座椅，让人宣布了获胜者，铁笛仙眉头深锁，如临大敌。
　　又是几对参赛者，然后同样是未有伤亡。这叫铁笛仙的脸色越发阴沉，就连一旁的裁判员也发现了不对。
　　——有人在救人。
　　可偏偏，每个房间的窗都是钉着的，那城墙之上也都有士兵把守，整个场上，亦没有藏人之处。
　　“裁判长，比赛还要继续吗？”
　　“继续，他并没有左右胜负。”换言之，比试的结果依旧有效，只是事态的发展，与他的理念不和。
　　还在不遗余力的忽悠杀无生的凛雪鸦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在等一个信号，一个给他这个布了三年的局一个完美收尾的信号。
　　信号是一支箭，一支能射穿木板，射杀一半参赛者的箭。
　　可比赛已过泰半，那只本该射进来的箭却迟迟未见踪影。
　　比试台上，那个叫“神箭手”的“剑客”在裁判以他用的不是剑的名义剥夺他的参赛资格之后突然发难，挽弓急射，转眼便是数十支箭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九千胜眼神一凛，尚来不及把“举办方睁眼瞎只看到神箭手的箭没看到他对面那个小年轻的流星锤”的槽吐完，人便如一道光掠了出去。挽扇化刃，刀光急闪，留下道道残影，刀网所缚，正是那十余支射向八方的箭矢。
　　不过一刹，箭断，人立。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仗“剑”而立的白衣“剑客”，年轻剑客呆了呆，脑中除了“真好看啊”再无其它。
　　神箭手先是一愣，旋即转身就逃。他可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是谁，毕竟，在江湖人他也算小有名气。
　　九千胜并没有拦他，在他想来，神箭手虽有些偏激，所言所述却也不无道理，这剑技大会的规矩实在有违武者本心。
　　他以为神箭手放箭是一时气愤，他却不知，他的这一出手，直接毁了某人精心准备的计划，也给自己未来的东离生活平添了不少波澜。
　　“之前救人的也是你？”遣了人去追神箭手，铁笛仙居高临下地看着九千胜。
　　收刀作扇，将扇子挽了个花，九千胜大方承认：“是我。”
　　“你是参赛者？”铁笛仙问。
　　九千胜答得毫不客气：“没兴趣。”
　　“你……剑圣之名，你难道不动心？”铁笛仙紧握着扶手的手掌把扶手都卧出了印痕。
　　九千胜轻笑了一声：“恬为刀神之名，我又何须觊觎区区一个剑圣之位？”在他看来，像剑技大会这样审核不严，规矩不严，罔顾人命的比赛，实在是没有存在的必要。连带着，对于主办这一大会的铁笛仙他也无甚好感。
　　铁笛仙再坐不住，拍椅而起，张口便是以命相搏的战书。
　　“若是你赢，我的命和剑圣之名都是你的，若是我赢，你的命还还有那所谓的刀神之名便是我的。”
　　没想到他都这么一把年纪，意气用事起来也是不把性命当做一回事，这叫九千胜对他的评价不禁又低了一分。知道说而无用，九千胜叹了一声，然后道：“请吧。”
　　有九千胜在，锐眼穿杨自然不敢多留，可凛雪鸦雇佣他做的事他没有办好，看在那丰厚的佣金份上，他于情于理都要给凛雪鸦报个信。
　　“咄”的一声，一支箭钉在了凛雪鸦和杀无生所在房间的桌子上。
　　凛雪鸦沉吟了一声，对杀无生说道：“我去调查一下外面的情况。”
　　见凛雪鸦出来，脱下了面具的锐眼穿杨嘘了一声引起他的注意。
　　注视着场上二人，凛雪鸦目光冷淡：“失败了？”
　　锐眼穿杨点了点头，道：“被场上那个白衣服的给搞砸了，不过还能补救，等他败了，我自然还有机会。”
　　铁笛仙自矜身份不会对他动手，从这一点来说他确实还有机会，可前提是：九千胜会败。
　　凛雪鸦抽了一口水烟，得到了想要得到的消息，他也不急着回去，反而静静倚靠着墙，望着台上你来我往的两个人，确切说，是一人，白衣胜雪的一人。
　　不同于铁笛仙的急躁冒进，九千胜挥刀转腕间，动作有如行云流水，挥洒从容，衣袂飘飘，身畔如有仙乐缭绕，每一刻每一个动作都能入画。
　　凛雪鸦已然看出，这一战，赢的人会是谁。
　　刀影一闪，刀锋停在铁笛仙面门之前，几欲相触，却连半根汗毛也没伤到。
　　利落转身，将刀锋重新化为手中的玉扇，九千胜淡淡道：“像这样罔顾人命，只为追逐名利的剑技大会没有再办的必要。”
　　长叹一声，双剑撑地，铁笛仙低下了头：“我败了。”
　　听到九千胜的话，凛雪鸦半阖着的眼中，一抹兴味极快的闪过。他倒是没想到这人的想法竟与他不谋而合。只是……听到从就近房间传出的嘈杂声响，他又有些不满意。
　　“拯救恶者之人，岂非也是恶人？”
　　在凛雪鸦看来，这次来参加剑技大会的人，有一大半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从锐眼穿杨手里救下他们的九千胜，自然也该被归为恶人。
　　既是恶人，那当然逃不过盗贼的玩弄。
　　想到这里，计划被人破坏殆尽的怒火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找到新猎物的兴致盎然。
　　回转房间的时候，凛雪鸦正好遇到了因为大门打开而步出的杀无生。
　　杀无生问道：“掠，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刚才，有士兵跑来告诉他，比赛已经结束，剑技大会也将不复存在。
　　烟杆在手中转了个圈，凛雪鸦声音凉薄，语气却像是带着关心，他道：“一位白衣剑客打败了铁笛仙，并从他那里夺得了‘剑圣’之名，不仅如此，他还让铁笛仙终止举办剑技大会，铁笛仙也已同意。无生啊，你洗去恶名的机会被人夺走了哦。”
　　杀无生握紧了拳头，口中说道：“谁人夺走了，我便从谁人那里夺回来。”
　　杀无生携凛然杀气向着高台上长身而立的白色背影气势汹汹的走去。
　　感受到他之气机，早已料到会有参赛者不甘心而找来的九千胜转过身，虚拳握扇，静候着来人。
　　“你是‘剑圣’？”停在两步之外，杀无生冷冷问道。
　　九千胜淡淡一笑：“我不叫剑圣，我叫九千胜。”
　　东离刀剑不分，剑圣之名虽是赶鸭子上架，他也不会推说不是，可他确实不喜欢别人把称号当他的姓名。他是九千胜，也只会是九千胜。
　　有那么一个瞬间，杀无生恍惚明白了些什么，可再一细想，却偏偏毫无所得。越想越烦躁之后生出的，是对眼前这个自称九千胜的人的更深迁怒。
　　“我杀……鸣凤绝杀今日便要从你那里将剑圣之名夺回来。”说着，杀无生自背后将双剑拔了出来。
　　对他握剑的气势生出了些许欣赏，九千胜微微颔首，无暇手掌沿着玉扇一抹，一把寒光熠熠的长刀便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比起与铁笛仙的对战，九千胜此番比试却是更多了一些守势，招行流水之间，暗含引导提携之意。
　　“你之剑招，杀气虽重，却不乏一丝忠耿之意。”
　　“往事已不可追，未来尚可期待。”
　　以刀面在他手背之上一拍，刀上暗劲让杀无生的两只手都是一麻，然后再握不住剑。
　　剑，落地。人，败得毫无招架之力。
　　自他之剑中读出他求名之目的，九千胜望向正自沉寂败果之人，一阵无语。
　　他问道：“难道只有拿到了‘剑圣’之名才可以回头？”
　　杀无生下意识的反问：“难道不是？”
　　没想到，这看起来便像亡命之徒的青年竟意外有些赤子之心，缓和了语气，他道：“不过一个‘赎’字而已。”
　　杀无生尚未懂，可他没有问，九千胜也没有说。
　　就在这个时候，凛雪鸦鼓着掌走了过来：“哎呀呀，新任的‘剑圣’阁下，你真是意外的温柔呢。不知道，我可有幸请你做我的同伴，与我畅游天下？”
　　杀无生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掠？”
　　凛雪鸦好像才看到他一般的讶然道：“是无生啊，我正好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呢。”
　　“什么消息？”
　　“你鸣凤绝杀的恶名已在江湖上传扬了出去……哎，你说你，为了胜利居然雇佣‘神箭手’那样的人来破坏比赛？”
　　杀无生还未开口，九千胜已然淡淡地道：“不是他。”
　　凛雪鸦眼神一暗：“哦？阁下是如何知晓的呢？”
　　九千胜不答反问：“不是要与我畅游天下？我们第一站去哪里？”
　　凛雪鸦笑道：“那自然是悉听尊便了。”
　　觉得凛雪鸦的笑容有些陌生，杀无生迟疑道：“掠……”
　　脚步一停，凛雪鸦状似不经意的道：“哦，对了，我们的雇佣关系到今日就结束了。你是要做回你的剑客也好，开道馆也好，都跟我没有关系。”
　　九千胜意味不明的瞥了凛雪鸦一眼，然后在路过杀无生的时候轻声说道：“有些坎只能靠自己。”
　　他不去替杀无生澄清，一是他在东离还没有那样的声望，二就是，这样的事也可以作为对他的一种磨砺，正好让他意识到“赎”之一字的真谛。
　　——回头不难，承担不易。
　　
（未完待续。
    b萌还债。
    渣文笔，慎入。
    ooc是肯定ooc的，锅是我的，我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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